金縷玉衣是安徽蚌埠造的嗎
記者深入仿古玉產(chǎn)地和市場,探尋仿古玉器“新顏變舊貌”黑幕
2012年02月15日 16:18 5156次瀏覽 來源: 新華網(wǎng) 分類: 金屬器皿
光彩大市場玉博城,各種仿古玉琳瑯滿目
蚌埠仿古玉加工廠,工人正在雕琢玉器
2008年8月13日,北京《中國記憶———五千年文明瑰寶展》展出西漢“金縷玉衣”
“金縷玉衣案件中的那件金縷玉衣,據(jù)說就是我們蚌埠的一位姓馬的師傅串制的。他買了些老片子(古代玉片),搭上新片子(現(xiàn)代玉片),不是什么很難的手藝!”這句“大話”,如果不是出于蚌埠市一位政府部門主管領導的口中,記者還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。
日前,記者來到安徽蚌埠。這個地處皖北的中等城市,與中國玉文化有著不解之緣。蚌埠市博物館副館長辛禮學告訴記者,全市區(qū)有100萬人口,其中玉石從業(yè)人口超過6萬人。
而足以亂真的蚌埠高仿古玉技術,更讓中國收藏界的“玉粉”們談玉色變。據(jù)行內人士估算,改革開放30年以來,蚌埠生產(chǎn)的仿古玉器已經(jīng)遠遠超過中國8000年雕琢玉器的總和。
無論是在新開張的光彩大市場玉博城,還是城中村般雜亂的北工地玉器市場,各種價位、各種水準的仿古玉琳瑯滿目,老板們告訴羊城晚報記者:“在蚌埠,我們不好意思騙人說是老東西,賣的是良心價;出了蚌埠,人家射燈一打、錦匣一供,都是當老東西賣。在這里3萬元買的東西,去了北上廣,誰不是‘翻跟斗’的價?!”
蚌埠飯局
官員曝“金縷玉衣”蚌埠造
一個偶然的機會,記者前往蚌埠采訪,在一個飯局上,一位當?shù)卣块T主管領導與某全國聞名的玉器專家聊起了去年9月份全國聞名的“金縷玉衣”。
領導忍不住對專家說:“有人說,金縷玉衣其實就是‘蚌埠造’的高仿,找些古玉片子,就能做出金縷玉衣來。”
專家沉吟一會,慢慢回答:“大多數(shù)挖掘出來的玉衣都是散的,后人也只能估摸著復原,由于不知道古代人的胖瘦,常常到了最后,老片子湊不夠,就會拿新片子補上。我看過幾套出土的金縷玉衣,有天津的,有河南的,都明顯有新片子。如果牛福忠是拿了老片子和新片子自己串起來,也說不上就是假的金縷玉衣。”言下之意,即使牛福忠被定有罪,也不一定就說明“金縷玉衣案”中的證物是贗品。
在場另外一位業(yè)內專家忍不住插話:“但是騙貸的謝根榮的弟弟,都已經(jīng)承認了,自己是在小攤上分幾次買的老玉片子,也就是說,至少不是一套玉衣。”
另外一位領導跟著補充:“蚌埠這回事,那是有根有據(jù)的哦,據(jù)說仿制玉衣的就是本地一位姓馬的師傅。”同席的一位玉雕大師說:“其實最能辨真假的,是生意人和手藝人。生意人認不準,是自己‘出血’;手藝人天天摸、天天看、天天雕,玉的真?zhèn)?,從內到外都一清二楚?rdquo;
專家表示贊同:“不少手藝人幾輩子都在做,從祖上一代代傳下來經(jīng)驗;專家卻是沒有前輩積累的,看真?zhèn)我埠茈y;另外,如果仿古玉的某項技術被專家識破,手藝人就會改進,所以手藝人永遠是跑在專家前面的。”
飯后,一位同桌的蚌埠玉雕大師告訴記者:“金縷玉衣,真的假的很容易看出來!別說專家在現(xiàn)場,我們看電視都能辨別。那件金縷玉衣,假的!而且是不怎么樣的假貨,成本也就不到10萬元。但是我們也能做到非常像真品:拿一部分的老玉,再加上仿古仿得好的新玉,串起來就成,十幾萬元可以交易。”
光彩大市場
仿古玉用料是“垃圾玉”
在新開的蚌埠光彩大市場玉博城里,不少柜臺里擺著各種尺寸的玉璧、玉龍,溫潤的玉光加上精湛的雕工,配上玉器身上斑駁深淺的土沁,頓時雅趣橫生、古意盎然。
在一個柜臺前,羊城晚報記者看中了一對戰(zhàn)漢盤龍紋玉璧,其長約15厘米,寬約10厘米,玉雕通透,沁紋自然,“8500元一對,高仿!”營業(yè)員是位40歲左右的蚌埠男人,“今天開業(yè)第一天,大家都求個好彩頭。”記者繼續(xù)砍價,營業(yè)員答得很實在:“8000元整數(shù),你買了不會吃虧!你是外地人吧,這對東西外地隨便都是幾萬元,碰到好客戶,當真東西買,20萬元都不難賣!”
蚌埠玉雕大師楊其鵬告訴記者:“做仿古玉的材料都是垃圾玉,好料沒有裂紋、硬度大,很難上玉沁,不適合做古玉。比如說和田玉籽料玉質細密,即使在土里埋幾千年,也很難有沁的痕跡;相對來說,岫巖玉的硬度就軟,更容易進沁。”
普通人看來,高古玉和近現(xiàn)代玉最大的區(qū)別,便是滲入玉器的“沁”。玉沁有各種顏色,從雞骨白到水銀沁,再到讓人覺得害怕的“血沁”,在蚌埠手工藝人眼里,都是“小菜一碟”。
楊其鵬雖然不做仿古玉,但對仿古玉的工藝是一清二楚:“比如說,玉的血沁,民間說是墓里死者的血流到玉身上,都是瞎扯,血根本就沁不進玉,其實是古人防腐用的朱砂漏到玉的表面,長年累月沁入玉身?,F(xiàn)在朱砂那么貴,都不會用朱砂,而是用化學染料,只要加熱石頭,烘烤一下,石頭的裂縫就張開了,再把化學染料滲入進去,石頭一冷卻,‘血沁’就留在里面了。土沁、水沁、銅沁也大同小異,都是染料。”
仿古玉怎么看真假?楊其鵬介紹了兩條法則:一是先不用看東西,問問哪里來的、多少錢。“如果開價1萬元,根本不可能,假的!”;二是看工藝、沁色、包漿。以沁色為例,長時間的沁色和短時間的沁色便有不同,仿古玉只能沁到玉器松軟的地方,而戰(zhàn)漢時代的玉器是長時間的沁色,能沁到“肉”里面。但就第二條來說,只有通過長期的實戰(zhàn)經(jīng)驗,才能慢慢分出其間微妙的差別。
除了看、摸,安徽省高級工藝美術師、蚌埠市工藝美術家協(xié)會理事李家喜還教了記者一招———聞。仿古玉入沁一般都要用酸,高仿古玉在完工之后,為了“遮羞”,常常會被埋進堿性土一段時間,以中和酸味,“我們這些人做了幾十年,仔細聞還是能聞出酸味來,蓋不??!”
他還教了記者一招“菜鳥對策”:用熱水給玉“泡澡”,如果鼻子靈敏,還是能通過熱氣聞出酸氣。“碰上打一槍就走的賣家,你就只能自認打眼了唄!”李家喜嘿嘿一笑。
北工地
中國仿古玉“大本營”
在蚌埠的幾天,羊城晚報記者通過熟人,專門前往中國仿古玉“發(fā)源地”、蚌埠仿古玉“大本營”———北工地玉器一條街一探究竟。
蚌埠市北工地玉器市場,被業(yè)內人簡稱“北工地”,位于治淮路上,屬于蚌埠的城郊接合部。北工地的玉器鋪子,同樣給人一種“大隱于市”的感覺:在上世紀的舊筒子樓里,密密麻麻地開了幾百家店鋪,裝修破爛、空間窄小,很多人白天賣玉,晚上便搭個床鋪住在店里,玉器堆放得滿地都是,便宜的幾千元、貴的十幾萬元,早到新石器時代,晚到明清,玉琮、玉璧、玉牌琳瑯滿目。一家店的大門上,貼著“西周戰(zhàn)漢(古玉)”,霸氣凌然,偏偏兩旁卻掛著沒晾干的衣衫褲襪,顯得甚是滑稽。
和外地古玩市場老板遮遮掩掩的風格不同,北工地的老板們顯得光明磊落,價格也格外“公道”。一塊直徑10厘米的“戰(zhàn)國玉璧”,開價不過4000元,招攬生意的盧老板很坦然:“我們做仿古玉、也是當仿古玉賣,掙的是辛苦錢,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!”
楊其鵬告訴記者,“在北工地沒人騙你,你自然覺得都是假的,也能看出端倪,但到了外地,賣家口若懸河一忽悠,你就看不出真假。這里天天往來不知道多少外地客商,很多千萬、上億身家的老板都是一個挎包,來的時候里面是錢,走的時候里面是玉。仿古的玉器,這里買8000元,賣到北京、上??赡芫褪?萬元,在拍賣行出價,可能就是80萬元!”
在一家店里,一位中年女人正在打磨玉器,手中的玉佛足足有30厘米長,已經(jīng)沁好顏色,呈現(xiàn)出斑斑駁駁的土黃,但還是非常“露怯(行家語,假)”,女人一邊用油石磨著玉器,一邊很大方地和記者聊天:“別看這么丑,不怕,佛要金裝,我現(xiàn)在還是打第一道油石,等打完三道,越磨越細,佛像表面就光澤了,再拋好光,下次你再來看,就像我身后這排成品一樣,潤的很!”記者一看,還果真如此,女人身后的一尊觀音玉像,高近1米,油潤可鑒,遠不似女人手中佛像的寒酸勁。
李家喜說,仿古玉加工很辛苦,光打磨一個10厘米長的玉器,就大概要好幾天,“現(xiàn)在的玉器雕刻,都是機械輔助,有金剛石的規(guī)則劃痕,行家一看就知道,所以必需打磨,用手工操作油石,蓋掉機械工的痕跡,好一些的仿古玉,從粗到細要打三到四遍,先用粗油石,再換細油石,然后是砂紙。”
仿古玉工廠
流水線上造出“戰(zhàn)漢精品”
看完店鋪,記者又前往仿古玉工廠一探究竟。在北工地附近,集中著大大小小的工廠和作坊,熟人帶記者來到一家規(guī)模比較大的工廠里參觀。“你別說是記者,就說是跟過來看貨的。”熟人特地提醒記者別暴露身份。
在一家叫“東×玉雕廠”的工廠,熟人介紹,這家廠做的是中等級別的仿古玉。一進大門,便能看到一堆廢玉料擺在地上,旁邊有一臺切割機,“這里是玉石最早的一道工序,開料。”熟人介紹。
再往前走,只見三個車間里坐滿了工人,有百余人之多。第一個車間里,正中擺著一張大長桌,七八個年輕人圍著桌子坐著,每人面前都開著很亮的臺燈,拿著一支筆,在玉石上描描畫畫。“這些是在畫樣兒,一塊玉的形狀不同,適合的圖案也不同,先畫出樣子,才能雕琢。”第二個、第三個車間都是雕琢車間,工人都坐在小小的工作臺前,手持玉石雕刻機鉆頭,就著勻速滴落的水滴,雕一下、擦一下。正在雕刻的一位姑娘告訴記者,她今年22歲,已經(jīng)學了5年,“才剛剛出師,手里的這件活兒,大概要一周多才能做完,打磨又需要一周多。我們這里每周要工作6天,每天工作9小時,不過收入還行,好的有近1萬元/月。”
走完三個車間,工廠便不再允許外人參觀了。
看了古玉制作過程的“上半集”,“下半集”究竟怎樣?羊城晚報記者為此采訪了熟知仿古玉的蚌埠市博物館副館長辛禮學。辛禮學介紹,雕琢完畢的玉器,還有好幾道“裝潢手續(xù)”:首先是打磨。對于機器雕琢中產(chǎn)生的痕跡,都可以用細油石打磨處理掉,仿不同時代的古玉,打磨的手法也各有不同。“理論上講,油石打磨之后,有些‘工’(雕刻工法)的線條會改,但實際上,不跟你事先說明,誰能看出來這條平滑的手工線條,是之前凌厲的機器線條改出來的?”
打磨完畢,便可以上沁,也就是染色。不同的手藝區(qū)別相差甚遠。辛禮學拿出一只仿戰(zhàn)國風格的玉虎,長僅7厘米,開價2500元,“不僅因為是俄料(玉料的一種)比較貴,你看它的沁色也別有講究。上沁之前要拿酸‘咬’玉,這只老虎的酸是一層一層咬的,形成過渡層次,有深有淺,然后再染色,同樣是深淺有別,就好像水彩畫的過渡色一樣,模仿大自然的鬼斧神工。這樣做出來的土沁,暈染得特別自然。這個師傅做了一批十多只玉虎,這是其中的精品。”
上沁完畢,便是拋光,一般的低仿、中仿,用振機拋光即可。
最后也是最關鍵的程序,便是包漿。包漿不好的玉,即使工法再好,也免不了“賊光”,很容易被人拆穿。辛禮學說,各個作坊的包漿技術都有不同,但有一點是共通的,就是秘不示人,往往是幾個人躲在一個小房間里操作。不同的玉器,包漿的手法也要不同,比如說用高仿古玉會用獸皮、棉布去磨,但是太費人工,現(xiàn)在一般都是半機械化,比如人手操作高轉速機器,機器里面有成排的棕毛刷,玉器放進去就好像進了拋光車間的汽車一樣,表面很快能打上一層蠟光。如果玉料本身不好,包漿前還要煮蠟,煮過蠟水之后,玉器表面的小瑕疵全都看不見,像女人擦了粉一樣,但拿回家用熱水燙掉蠟層,里面的灰敗就能揭穿。
講到包漿,楊其鵬大師也教了記者“一手”:把玉石放進裝滿稻谷殼的袋子里,不停地揉袋子,這樣也很快就能有包漿。
嶺南古玩城
普通青石說成“三代玉璧”
2月10日下午,寒風刺骨,廣州文昌南路的嶺南古玩城里,零零散散地走著幾個顧客。在不少檔口,記者都看到了“熟面孔”———蚌埠造的玉璧、玉龍,在蚌埠,這些東西才賣幾千元,但在古玩城里,最高要價是1.8萬元。
在一家檔口,記者隨口詢問:“這里有沒有高古玉?”“這些不就是高古嘛。”“你給我一塊好的才行,不要給我仿的,我要送行家的。”“這對吧,龍鳳玉璧,戰(zhàn)國時候的,和田的青白料。”“實價多少?”“一萬八。”“貴了吧?”“現(xiàn)在高古玉很難找了,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。你看到這些,是我剛剛從北方買回來不久的,算你好運氣啦。”
記者又來到另外一家檔口,指著柜臺里的三個小玉璧,“這些是哪里的?”“內蒙古的!龍山文化!”店里人隨口應道。“哦不是,這是陜西那邊的,岫巖玉,漢代,不,三代的東西,就是夏商周啦。”店老板趕緊糾正。
“這幾個玉璧一點花紋都沒有,工很粗啊。”記者扮出看不上貨色的神態(tài)。店老板趕緊回答:“這個是沒那么漂亮,是因為古代也有窮人富人,富人的就精美一些,普通人的就簡單一些。來廣州的高古玉,好的基本上都是先流到香港,再通過香港流到國外去了。能留下這些已經(jīng)很不錯了。不對,這個好像是碧玉,不是岫玉。”
“實價究竟多少錢?”記者繼續(xù)追問。“1000元,我看你是斯文人,沒有給你開大價,其他生意人來買,我開價都是2000多元。”店老板想做成生意,開價低了一半。
事后,記者拿著拍攝的“三代玉璧”照片,請北京的專家過目,對方表示,所謂“三代玉璧”,工藝特征模仿的是新石器時期良渚文化玉器的制作特征,在挖孔方法上故意留下了敲斷的痕跡,質地是一種半透明的普通青石,“一件做得不怎么樣的工藝品罷了”。
名詞解釋
玉沁:玉中帶有顏色的一種物質,通常為絲狀,此即是玉沁。一般來說,黃色沁稱土沁,白色為水沁,綠色為銅沁,紫紅色為血沁,黑色為水銀沁。
包漿:古物表面特殊的光澤,大凡器物經(jīng)過長年久月之后,與空氣接觸發(fā)生氧化作用,日月遞增之下形成一層厚厚的光澤。
賊光:新器表面刺眼的光。
責任編輯:田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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